“苹果美国造”是梦想还是梦呓

图片:Grok

“我们会把iPhone工厂搬到美国,用自动化取代手工,把高薪制造业岗位带回来。”这句听起来像脱口秀段子的豪言,其实来自美国商务部长在CBS节目上的公开发言。一时间,“美国造iPhone”的美好前景仿佛近在眼前:数百万台机器人高速组装苹果手机,美国本土的青年工人化身“高科技蓝领”操控机器,美国制造业重现昔日荣光。然而,这个由政客反复描绘的未来真的可行吗?苹果真的会大规模将制造环节迁回美国,还是这一切只是一场政治化的梦想,抑或只是经济现实下的梦呓

要回答这一问题,我们需要先了解苹果目前在美国本土的制造现状,以及中美制造成本和产业基础的巨大差异,还要审视政治层面的鼓噪与现实的差距。更重要的是,中国数十年发展起来的供应链体系和响应速度,是否存在可替代者?苹果又在通过哪些途径“去风险化”,例如布局印度、越南等国?最终,我们将评估,“苹果美国造”究竟是认真的商业考量,还是流于象征意义的公关叙事。

象征意义大于实质:苹果在美制造的现状

苹果并非完全没有“美国制造”。事实上,早在2013年推出的圆柱形Mac Pro工作站电脑,苹果就宣布将在美国德州奥斯汀组装生产。这款售价高昂、定位专业市场的产品,成为苹果时隔多年后第一件贴有“Made in USA”(美国制造)铭牌的硬件​。这一举措承载着象征意义——苹果试图向外界证明高端电子产品也能在本土生产。

然而现实却并不光鲜:由于供应链不配套,哪怕是一颗小小的螺丝钉,都差点卡住了美国组装线的进度。根据报道,当年Mac Pro项目曾因为在美国本土难以找到充足供应的定制螺丝,而导致产能爬坡缓慢​。最终苹果不得不临时从中国采购部件,甚至委托德州一家小型机械厂加班生产螺丝,才勉强满足初期装配需求。这一插曲凸显出美国制造在细节配套上的短板,也为“苹果美国造”的前景泼了一盆冷水。

尽管困难重重,苹果并未放弃利用Mac Pro来展示“美国制造”的姿态。2019年,苹果发布新款Mac Pro时,再次选择在奥斯汀组装。同年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商品加征关税,苹果一度考虑将Mac Pro生产转回中国以节省成本,但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公开施压,表示不会给予关税豁免​。最终,美国政府同意了苹果对部分零部件的关税豁免,苹果则宣布继续在德州生产Mac Pro​。苹果CEO库克还罕见发表声明,“感谢政府的支持使这一机会成为可能”,显然有意配合政治需求​。

然而需要指出的是,Mac Pro属于小批量高价产品,在美国组装尚可维持利润。而苹果最核心的iPhone、MacBook等,每年数亿台的产量,则无一不是在海外(主要是中国和亚洲)生产装配。换言之,苹果目前在美国的制造业务更多是象征意义,大规模生产仍停留在宣传层面。德州的Mac Pro工厂更像是一座展示橱窗:展示“美国制造”的品牌形象,其实际产能对于苹果全球业务而言微乎其微。

中美制造成本账:一台iPhone要价几何?

让iPhone回到美国制造,首先要算的就是一笔成本账。苹果产品为何扎根中国生产?一个常识性原因在于 成本优势。根据TechInsights的估算,一部256GB的iPhone 16 Pro硬件物料成本(BOM)约为550美元,算上组装和测试,总成本约580美元。这部分成本主要反映了在中国等地生产时的价格。如果把同样的生产搬回美国,会发生什么?有分析指出,单是人工组装一项,成本就会从目前的每部手机约30美元飙升至300美元​。知名拆解分析师Wayne Lam的测算也印证了这一点:在中国组装一台iPhone的人力成本约为$30,而在美国则可能高达300​美元。可见仅人工一项就在中美之间存在数量级的差异(约10倍)

除了人工工资,美国制造在土地厂房、环境安全、员工福利等各方面的费用都高于中国。如果不采用大规模自动化,美国工厂的人力开支将严重侵蚀苹果利润空间;即便引入机器人,提高自动化程度,也需要巨额的前期投资和技术攻关​。

苹果近年来确实在推动组装环节的自动化,以降低对人工的依赖——据报道,苹果运营高管已要求代工厂在未来几年将iPhone装配线工人减少多达50%,重启此前因成本过高而搁置的自动化项目​。

然而,机器人固然不会闹罢工、不用隔离检疫,但实现高度灵活精准的电子装配自动化,目前依然充满挑战。一位富士康工程师直言,许多微小元件的插装和调校,人手的灵巧度远非机器臂轻易可及​。况且,机器设备本身价值不菲,每代产品迭代还需调整产线,这些额外成本最终都会算在产品上。

再看供应链成本。如果苹果将整条供应链都搬回美国,本土制造的iPhone售价会便宜吗?答案恐怕是否定的​。实际上,绝大多数iPhone零部件目前并非美国制造:最贵的组件比如摄像头模组来自日本(约127美元),处理器芯片主要依赖台湾台积电(约90美元),显示屏来自韩国(约38美元)……整机中唯一本土的“大件”是价值约22美元的存储芯片​(即便如此,苹果手机的闪存长期也采购自日韩厂商)。

也就是说,一台iPhone汇聚了全球数十个国家的配件。如果强行要求所有部件都美国生产,那么产品成本将不可避免地飙升。有一个网络段子广为流传:“一部100%美国造iPhone可能要价3万美元”​。这个数字或许夸张,但并非空穴来风——如果在美国重新建立起从矿产冶炼、芯片制造、零件加工到最终组装的完整链条,其间每个环节的高昂成本叠加起来,成品售价绝不会亲民。

事实上,在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制造接连挥舞关税大棒的背景下,iPhone成本已出现明显上升。随着对华关税提高至54%,一部iPhone 16 Pro的总制造成本估计从580美元跃升到约850美元,涨幅达54%​。如果关税进一步翻倍(提高到104%)且苹果不提价,那么每卖出一台iPhone几乎无利可图​。

这说明,即便不把制造迁回美国,仅通过贸易壁垒强行抬高中国制造成本,也足以令iPhone的利润率难以为继。换言之,要让“美国造”在商业上成立,除非美国对中国制造设下极高关税壁垒甚至全面禁止,否则从纯成本角度看,苹果几乎没有动力主动放弃成熟且廉价的东亚供应体系。即便政治压力迫使苹果考虑本土生产,最终也多半会演变为产品大幅涨价,由消费者为昂贵的“美国制造”买单​​——这无疑将损害苹果的市场规模和竞争力。

美国制造业的底子:工人去哪儿了?

成本之外,即使苹果愿意付出代价在美国生产,有没有这个能力也是大问题。几十年来,美国制造业的基础实力早已今非昔比。“一个螺丝钉难倒苹果德州工厂”的故事正是缩影:当年负责Mac Pro组装的团队发现,美国本土缺乏能够快速提供大批量定制螺丝的供应商,不得不依赖一家只有20名工人的小工厂每天最多产出1000颗螺丝​。

相比之下,在中国深圳,类似的电子元件供应商比比皆是,随便一找就能日夜赶工交货成千上万。这一细节凸显出美国本土供应链配套的空心化。不仅是螺丝这样的基础件,打造电子产品所需的电路板、连接器、机壳、包装材料等上下游配套产业,在美国都分布零散、产能有限,而中国早已形成了高度集中的产业集群。在没有完备配套的情况下,单凭一家组装厂很难在美国单打独斗地完成生产。

更深层的制约在于技术工人和产业技能的断层。苹果CEO库克曾直言,苹果产品不在美国制造的关键并非劳动力成本,而是技能差距——“中国在制造业技能方面投入了巨大的关注…美国逐渐减少了这方面的人才储备。美国所有的模具工和机械加工技师加起来可能装进我们所在的这个房间,而在中国,你可能需要好几个足球场才能装下”​。所谓模具和机械加工技师,是制造业中至关重要的中坚技能人才,用于打造生产设备和工装。

在美国,这类蓝领技工的人才池相对有限且老化。据美国劳工统计局数据,2014年全美模具工总数不到8万人​。相比之下,中国的职业教育和产业实践培养出了数量庞大的技工和工程师队伍。对于需要快速扩大产能、不断改进工艺的消费电子行业来说,这种“人口技能红利”是美国无法短期复制的。

不仅人不够,用工模式和观念也截然不同。以苹果最大代工伙伴富士康在河南郑州的“iPhone城”为例,单一个厂区就可容纳约30万工人同时生产。当地政府为支持用工,不仅提供厂区宿舍、生活设施,甚至在旺季组织火车从偏远地区输送成千上万务工人员进入园区。如此庞大弹性的劳动力供应,在美国几乎难以想象。美国工人更倾向于稳定就业和标准工时,远离亲友去封闭园区连轴转的做法很难被接受。

同时,美国劳工还有严格的安全法规和工会监督,一旦发生富士康式的大规模加班、“闭环管理”甚至骚乱,企业将面临法律和声誉风险​。总之,美国现有人力资源和社会环境并不支持复制一个“郑州富士康”式的生产奇迹。

除了人,设备和供应链集群也是短板。前文所述富士康“郑州厂”不仅有人海战术,还有90多条高速生产线和完善的周边配套工厂。相形之下,美国本土已经多年没有出现过如此规模的电子装配基地。即便苹果砸重金建厂,也会发现周围缺少原材料供应商和配套中小企业的生态支撑。

正如富士康威斯康星工厂的幻灭所揭示的:当初计划在威州建造一座20平方公里园区,生产尖端显示面板。但行业人士一开始就质疑,在威斯康星方圆数百英里内根本没有配套的玻璃基板、化学品等供应链企业。最终这个号称“第八大奇迹”的项目大幅缩水,从承诺投资100亿美元、招募1.3万人腰斩到投资6.72亿美元、仅招1500人​。大量土地和补贴打了水漂,验证了一个道理:没有产业集群支撑的孤岛工厂,很难成功孵化出完整的制造业生态

“制造业回流”:政治呐喊与现实落差

美国政客对制造业流失的焦虑由来已久,“让工厂回归美国”更是历届政府竞选时的热门口号。2017年,特朗普政府高调宣布富士康将在威斯康星建厂,并给予近30亿美元的补贴优惠,以换取“美国制造”形象工程​。特朗普本人将其吹捧为振兴美国高科技制造的范例。然而,正如前文所述,这场造势最终演变成一地鸡毛。富士康项目的失败昭示了政治愿景与市场现实的巨大落差:哪怕有总统背书、巨额补贴,依然无法硬生生在缺乏土壤的地方种出制造业的参天大树

特朗普时期的另一大工具是对华关税和贸易战。他多次点名苹果,敦促其将生产线迁回美国,否则就对中国制造的iPhone征税​。关税的直接效果是抬高了在华生产的成本,如同倒逼苹果“用脚投票”。但苹果的实际应对却是两头押注:一方面,如前述通过Mac Pro等小批量产品在美组装来作出姿态;另一方面,加快在中国以外的亚洲国家布局生产,以寻找替代方案(这一点下节详述)。真正将iPhone整机搬回美国生产,苹果始终没有行动。毕竟,仅靠贸易壁垒并不能改变供应链分布的客观现实,苹果宁可承受关税阵痛,也没有贸然把流水线搬进美国本土。

2021年上任的拜登政府,口号上同样强调“美国制造业复兴”,但策略有所不同。拜登更注重通过产业政策和联动盟友来重建关键供应链,而非单纯要求企业迁厂。例如,2022年《芯片与科学法案》(CHIPS Act)的通过,拨款数百亿美元吸引全球芯片厂在美建厂。苹果也参与其中——其核心芯片供应商台积电已在亚利桑那投资建两座先进晶圆厂。

拜登在台积电动工仪式上表示,苹果过去不得不从海外购买所有先进芯片,如今要“把更多供应链带回家”​。在那场活动上,拜登特意提到“这些芯片将为iPhone和Mac提供动力”​,苹果CEO库克也到场捧场。这表明,对于高附加值的环节(如芯片制造),美国政府和苹果有共识要加强本土或盟国生产,以减少对中国的依赖。

相比之下,对于劳动密集的最终组装环节,拜登政府并没有直接要求苹果在美设厂组装手机的举动。相反,政府继续沿用部分特朗普时期的对华关税作为谈判筹码,同时谋求与印度、越南等新兴制造国深化合作,让供应链实现“中国+1”布局而非全盘回流。这种策略被形容为“去风险化”(de-risking)而非与中国“脱钩”。拜登政府认识到,让美国工人去流水线拧螺丝并不经济,不如把精力放在更有竞争力的制造领域,比如半导体、电动汽车、电池等产业上发力。

同样是苹果,在美国本土投资更多集中在先进制造领域:如投入数亿美元扶持肯塔基的康宁公司生产新型玻璃、在德州投建光学元件工厂、与美国本土芯片设计公司合作等。这些举措创造的是少量高技能岗位,而非重现上世纪中低技能工人大批进入电子厂的景象。从政治角度看,“苹果美国造”更多地被当作宣传口号,当真要兑现成数十万装配线岗位,对任何一届政府来说都并不现实。

中国供应链:无可替代的效率与规模

苹果为何难舍中国?归根结底在于中国独一无二的供应链效率与规模效应。经过数十年发展,中国已经形成了全球最完善的电子产业生态。深圳、东莞一带聚集了数以千计的电子元件供应商,从螺丝、线路板、摄像头模组到包装材料,一应俱全。产业链各环节地理上接近,使得新产品试产迭代速度极快——业内常提到“深圳速度”,一个设计改动可以在几天内找到供应商打样并装配出成品。而在美国硅谷,这样的过程可能需要数周乃至数月,因为本地缺少相应的工厂,需要从各地甚至海外订购零件再组装。

更令苹果看重的是中国供应链的弹性与执行力。每年新款iPhone量产爬坡的关键时期,富士康等代工厂往往需要在短时间内增加数万到十几万工人、开足产能,以满足全球首销。这背后离不开中国地方政府和供应链上下游通力配合。

“不计代价抢进度”几乎是中国供应链的信条——苹果前员工回忆,有些在中国需要数周完成的任务,供应商连夜就调集资源,“第二天早上任务就完成了”​。反观在印度等新兴产地,苹果遇到的一个挑战就是当地缺乏这种紧迫感和配套协调。调研显示,印度工厂在满足苹果苛刻标准方面进展缓慢,一些承诺的事项往往签约后迟迟无法落实​。这种效率和文化上的差异,使得中国供应链的响应速度难有他国能及

还有规模经济的考量。中国拥有14亿人口的庞大市场,本身也是苹果的重要消费市场,占据其营收约五分之一。生产与市场的结合让中国具备独特的产业集群优势:供应链各环节因巨大的国内外需求而不断扩张升级,单位成本随规模降低,形成正反馈循环。今天的中国,不仅是劳动力充裕,更是资本、技术、人才高度汇聚的制造中心。

例如,几乎所有型号的iPhone仍然在中国组装完成​。尽管部分高价值芯片需要进口到中国组装,但研究显示大部分其他组件其实就在中国生产​。也就是说,中国不只是简单提供廉价劳动力装配别国零件,而是本身就产出了iPhone产业链中相当大比例的零部件。要找到另一个国家,同时具备如此齐全的供应基础和产能规模,绝非易事。

当然,中国供应链也并非毫无隐忧。近年中美贸易紧张、地缘政治风险以及中国自身的人口红利减退,都促使苹果未雨绸缪,寻求供应链多元化。但重要的是,多元化≠替代。苹果深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国仍将是其供应链的中流砥柱。任何其他国家都难以全面复制中国的综合优势。因此苹果采取的是“补充”和“分担”策略:把部分产能转移出去以分散风险,但保留中国作为主要生产中心,以免丢失中国供应链的独特价值。

去风险化:苹果的全球生产布局新棋局

无法将制造大规模迁回美国,并不意味着苹果束手就策。近几年,苹果一直在悄然推进“China+1”的生产布局战略,将部分生产线转移到其他国家,以降低对单一国家的依赖,实现供应链去风险化。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印度的投入。苹果自2017年起在印度生产部分旧款iPhone(从iPhone SE开始),但规模有限。到了2022年,苹果破天荒地在新机发布仅几周后就开始在印度组装当年的最新款iPhone 14​。

据报道,2023年印度工厂生产的部分iPhone 15已经在全球首销日同步上市​。这是苹果供应链的历史性变化:过去印度等地只做旧机型,如今开始承担新机型的量产。苹果计划继续扩大印度制造的比重,目标是在未来3-5年让25%的iPhone产量来自印度​。有分析预测,到2025年印度境内每年组装的iPhone可达3000万台以上,约占全球产量的20%以上​。

然而,印度并非“下一个中国”,至少短期内还看不到这样的迹象。首先,印度制造目前在品质和效率上与中国尚有差距。一个典型例子是,一家苹果在印供应商生产的iPhone机壳良品率只有50%,也就是一半的产品被当作不良品报废。这样的良率在苹果严苛标准下显然不可接受,苹果不得不派遣大量中国和美国的工程师前往印度工厂培训工人、优化工艺​。另外,前文提到的文化差异也影响着生产进度——有前苹果工程师抱怨印度工厂缺乏一种“紧迫的产业氛围”​。

当然,随着苹果加大投入和印度政府积极扶持,这些问题有望逐步改善,但需要时间和持续的资金、人力投入。在此期间,印度工厂很多原材料和零件依然仰赖从中国进口,只是在印度进行最后组装而已。一旦中国供应出现问题,印度的生产线同样会停摆。这说明苹果在印度布局更多是增加冗余度,并不能彻底摆脱对中国供应链的依存。

除了印度,越南也成为苹果供应链多元化的重要一环。越南近年承接了大量苹果配件和周边产品制造:目前全球超过一半的AirPods耳机就在越南生产​;Apple Watch和iPad部分机型的组装也已落地越南​。据摩根大通预测,到2025年越南将承担65%的AirPods、20%的iPad和Apple Watch,以及5%的MacBook产量。

越南之所以受青睐,在于其劳动力成本比中国更低、营商环境相对稳定,而且地理上邻近中国,便于从中国采购零部件。越南被定位为苹果供应链的“次中心”,主要负责体积小、工序相对简单的产品(如耳机、手表),以避开中国集中度过高的风险。但越南人口规模和工业基础有限,难以像中国那样承接旗舰产品iPhone的大规模生产。因此苹果对越南的策略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充分利用其成本优势生产特定产品线,同时不寄望其独立承担起全部产品的制造。

苹果还尝试在墨西哥、巴西等美洲国家生产部分设备(例如巴西组装少量面向当地市场的iPhone),以利用地缘优势和免税优惠。但这些布局多是战术性的,规模和技术深度都无法与亚洲生产基地相比。值得一提的是,苹果供应链上的一些美国零部件企业也把工厂设在墨西哥等地,属于“邻近外包”(Nearshoring)策略的一环。这或许能为未来苹果在美洲扩大组装提供支持,但目前看仍局限于小范围试点。

总体而言,苹果的供应链正在变得更加全球化、多元化。统计显示,自2018年以来,苹果的188家主要供应商已经在中国以外国家投资了约160亿美元新建或扩建工厂​​。驱动这一趋势的直接原因有二:一是中美贸易战和科技冲突带来的不确定性和关税压力;二是2020年以来中国因疫情封控、限电等措施导致的供应中断,使苹果蒙受了高达数百亿美元的产能损失​。

迫于这些压力,苹果和其供应伙伴认识到,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风险太大,必须增加供应链弹性。然而,增加弹性不等于移出中国,而是在全球多点布局、相互备份。在可见的将来,苹果会形成**“中国+印度+越南”三足鼎立**的生产格局:高端与大批量产品仍以中国为主,印度承接部分中端产品的规模生产,越南主攻附件和小型产品。美国本土或许也会通过自动化产线、战略性零部件工厂等方式参与进来,但充其量只是整个网络中的边缘节点。

结语:政治叙事还是现实路径?

综合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结论:“苹果美国造”更像是一种政治叙事,而非现实的商业路径。每当美国政界鼓吹制造业回流,苹果在美国设厂组装iPhone的议题就会被炒作一番。然而,横亘在梦想与现实之间的,是难以逾越的成本高墙、人才鸿沟和供应链空白。苹果作为一家追求利润和效率的跨国企业,选择供应链布局时必然以商业理性为先导。将产能搬离当前高效成熟的东亚网络、大规模迁回美国,本身就缺乏经济可行性。更何况,如今苹果在全球市场经营,本土生产并非提升竞争力的良方,反而可能因成本骤增而削弱品牌优势。

当然,从公关和政治关系角度出发,苹果乐于展示一些“美国制造”的成果来满足各方期待。德州的Mac Pro组装线、亚利桑那的芯片工厂合作、对本土供应商的投资扶持,这些举措都在向美国公众和政府传达:苹果没有忘记自己的美国身份。但这些更多是象征意义的“点缀”,无法动摇公司供应链重心依然在海外的事实。苹果深谙平衡之道——一方面适度响应美国制造召唤,以缓和政治压力;另一方面坚定维护全球化分工的利益,不会轻易因一时政治风向而大幅迁移供应链。

或许在未来某一天,自动化技术取得革命性突破,机器人能以低成本、高柔性的方式取代大部分人工装配,那时苹果的生产逻辑将被改写,产品制造地点将更弹性可选。如果配套政策与环境再趋完善,“美国造iPhone”未必永远只是天方夜谭。然而就当下而言,这幅蓝图更像是一场美好的梦境。醒来后现实依旧冷峻:苹果需要全球市场,也需要全球工厂。

正如一个讽刺的注脚,2025年初美国政府高官豪言要让“拧螺丝的大军”和机器人一起涌入美国组装iPhone​;而几乎同时,苹果却忙着在印度培训数千名新人手,以确保下一代iPhone能如期在多国同步量产​。

两相对照,不禁让人感叹:“苹果美国造之路”恐怕仍然是梦想易做,现实难成。政治人物的梦话可以很满,但市场规律下的苹果选择更能说明一切——至少目前,“美国制造苹果”依旧是镜花水月般的梦呓而已。​

第一时间获取面向IT决策者的独家深度资讯,敬请关注IT经理网微信号:ctociocom

   

除非注明,本站文章均为原创或编译,未经许可严禁转载。

相关文章:
标签:


关于作者

能用IT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极客、科技作家、周末画报专栏作家、IBM商业价值研究院资深撰稿人;著有《软件的黄金时代》。邮箱:liuchaoyang@ctocio.com